【来源:株洲日报数字版_株洲日报】
龙平波
换上婆婆的平底鞋,我扛把小锄,上山里去。冬日,有慈悲的暖阳,本就是奢华的享受,何况又放假了。整理完院子,觉得天井还不够年味儿,我怂恿老公陪我去山里碰碰运气,看能不能挖一两棵挂着红果的冬青来种在陶钵里。
田野空旷,干枯的禾蔸下已萌生浅浅的绿意,三两只黄牛悠哉游哉,甩着尾巴,嚼着细嫩的青草,晒着冬日的太阳。溪水在静静地淌着,没有春时的喜乐,也没有夏时的热闹,更不似秋时的冷静,只是多了一些平和。我踩着松软的草垫,没有一点声响,甚至没有惊动草虫。不记得哪位诗人有句“碧水为池洗困顿”,我想定是哪位上班族回到山里,看到一池山水,顿消了一身的疲惫。山里人真好,看着一湾小溪流,听着一阵水声,就足以洗去一天的困顿。
山路上尽是牛粪,已干的、还不够干的,一饼一饼的,倒让我想着捡几饼去烧着煨芋头。我们家翻过背靠的山去就是南岳衡山,当年懒残和尚在衡山也烧牛粪煨过芋头的。我想象着他用柴棍从牛粪的蓝火中扒出已冒出香气的热芋头,拍一下牛粪灰,剥开芋头皮,把软糯热乎的芋头往嘴里送……不禁“扑哧”笑出声来,因为我想着懒残和尚两只手拿着滚烫的热芋头不断交替的样子,还有他长流的清鼻涕。懒残只顾手上的热芋头,看都不看旁边毕恭毕敬问话的大唐才子李泌。他说:“尚无情绪收寒涕,那得工夫伴俗人?”真好!
冬日的山路热情不减,两旁的野藤偶尔探入路中来,但少有野果。只有王朱子和金樱子零星地挂在野藤上,透着成熟的深红色。朋友打来电话,让我摘些王朱子回去,说这山里的王朱子消炎立竿见影。老公攀着树枝,摘下几颗来,却发现鸟儿把里面的粒儿掏了个空,只留下个亮丽的壳。难怪山鸟儿每天都唱着欢快的歌,它们吃了王朱子,没有炎症。这会儿山茶已经开花了。我喜欢家乡的名字,“槚山”,“槚”就是茶树,秋天结果了,冬天就开花,开花了就酿蜜,那个甜呀,只有山鸟和认识路蕨柴的山里孩子才知道。路边折一根路蕨柴,抽出里面的芯子,小管子就抽起蜂蜜来,真甜到心尖,这才叫“零食很忙”。哦,不对,叫“零食很美”才对。转悠了一圈,没看到挂果的冬青,倒有只松鼠贼溜溜地跳过树杈。哈,准是这小家伙把山里的果子都收洞里过年了。
老公扛着锄头在前头打道回府,我一路注目着那些树根枝杈。大山对来访的人都一样慈悲,不会让我们空手而回。一根山木的虬根盘在山壁上,根部深扎在山体,像一条不见尾的神龙。我不敢造次把这么大件的作品带回去,便继续窥探着。突然发现前面新剥落的山土露出一大截树根,一拉,剥出泥土的树根活脱脱一条腾起的小龙,有力的长尾“几”字腾起,夸张开着的嘴角仿佛要吐出一串雨滴,或是发出一声龙吟。土地才是雕刻大师呀!它依势造型,又妙笔点睛。我敲了敲树根上的泥土,带着这份大山的礼物,跟着老公打道回巢。
我知道大山在背后慈悲地看着。这个时代,AI能写各种文章,能做各种工作,但我知道AI没有大山的慈悲。就像我问DeepSeek,“路蕨柴”是不是这样写,它就懵了,因为它不知道生活的原味。AI能代替人们的工作技巧,可它不能代替人们的生活技巧。鬼针草跟脚,赖着我的裤脚不下来,我沿着山脚延向田野的小路带它们一路回去。一路看山野徐徐铺纸作文章,把我写进去,把鬼针草写进去,把树根小龙也写进去,就没把DeepSeek写进去。而我,把这些随着夜色带到假日的梦里……
天色微亮。门前的山还在迷迷糊糊,只有一轮伸着懒腰的轮廓。但弦月不迷糊,一弯牙白色挂在山头深灰的天空,只为问候早起的人。我感谢娘从小养成我早起的习惯。一家人都还在被窝里,我感受着每一间屋里传出的均匀的呼吸,打开厨房的灯,抓一把干杉针点燃塞进泥灶,它们一进泥灶就噼里啪啦,像抢着讲述昨晚上做的好梦。柴屋里的柴火被公公码得整整齐齐,我挑了几根塞进泥灶,把它们架空,便于火势旺燃,好好地烧一大锅热水备用。红火苗在灶里不停地扭动,总是带着一股子火辣的热情,锅里的热水也就带着热情,鼓起几个大蟹眼,浪起一阵松风。而热水器出来的水不一样,总觉得只有热,而没有情,那先轰隆再哗啦的声音没有一点子乐感在。
太阳上了门前的山头,给我家的院子和竹篱青菜敷了一层薄薄的金粉。我摘了一把葱和一棵带霜的白菜,准备一家人的早餐。有点冷,冬日还是姓“冬”的。我呵了下手,给双手打了一盆子热水,犒劳一下。一家人陆续起床。公公开始他的忙碌,婆婆开始做养生操,老公伸把懒腰说:“按生物钟睡到自然醒,真好。”我笑他:“‘生物’倒没错,‘钟’就别说了吧!”一放假,可不就是把平日上班催得老紧的AI闹钟关了吗?可不像我娘小时告诉我们姐妹的:窗外的第一声鸟鸣就是我们的闹铃。我不关窗外的鸟鸣。不过,在乡里,即使最忙碌的“年”也是“申申如也、夭夭如也”。这不,阳光那么好,我把果盘、杯子都搬到院子,也搬几把老竹椅、木凳子,迎着来访的客人。节日时,大家拜着年,喝着茶,嗑着瓜子,唠着磕。年后,大家都要走出村子,到AI的世界讨生活。
暖日里,白墙上的红对联在真实地喜庆着,檐下的红灯笼也在真实地摇着风。客朋散尽,阳光照得全身热乎,我翻阅着儿子女友推荐的小说《潮汐图》。在AI都混淆了人的时候,我常常设想自己不是人,是年轻人眼里的一只蛙。有时分不清是人是蛙还是AI了,就曲肱而枕,看头顶蓝得不可思议的天,看屋角那一抹真实的停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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